寧靜海域

　　今年初春，約莫三月中旬，全家人到大湖鄉下的老家掃墓。每年到了這個時節總是如此的，羅氏家族齊聚在大湖山區，某間傳統的四合院正廳，等待從各地返回的人們，再一同上山祭祀祖先。
　　其實我對於這些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說不上熟，要說是陌生也不為過，畢竟大家見面的頻率大抵上也只有這一年一次。所以每次回來，我都只能無所事事，不知可以做什麼打發時間，既不想聽大人們互相寒喧，亦無法和同年紀卻又陌生的小孩打成一片。因此，今年我帶了一本小說還又不常離身的紙筆，在尚未全員到齊前，和父母交代後，打算獨自先行上山。知道我沒有事做，他們也就隨我去了。此刻的天氣極佳，微風搭配陽光。
　　我一向喜愛親近大自然，一向喜愛單獨閱讀，但生活於都市之中的自己，總是很難達到前者的要求，可歎的是，原來藍天綠地已離福爾摩莎子民遠去。總算是今天有了這個機會，讓我可以擁有短暫的時光做想做的事。經過這次，我想我會開始期待每年的春天。
　　爸爸的老家靠賣橘子過活，因此在四合院的後方，那種滿橘子樹的山坡都是屬於他們家的地，每年掃墓時我們都會摘滿一籃籃的柑橘。每當我仰著頭頸往山坡頂看去，景色就從矮小分散的橘子樹群，轉變成一大片濃密高大的竹林。但我以前始終沒敢往上走，總覺得擅自缺席是一件沒禮貌的事，我就只能遠觀，在心中存著一份想像，想像由山頂俯視群山，登高望遠之感，體驗孔子當時「登泰山而小天下」，所擁有的襟懷。
　　但是這次不同了，我鼓起勇氣開口向爸媽要求，幸好他們也沒認為有何不妥，看來是我多慮了。我沿著一條和往年走過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小路向上走，這和經常有人走動所踏出的路不同，是一條雜草叢生的天然小徑。隨著我的步履摩擦地面，想起有節奏的碎音，我的心情很平靜，感受不到壓力，遺世而獨立。平時我是不喜爬樓梯的，只要有點坡度就盡量避開，但踏在這塊以土地舖成的土地，我的步伐比下任何斜坡都還輕快。
　　轉過一個彎，迎面一團蒼綠圍進眼簾，同時一陣瑟梭襲入耳膜，好大一片竹林在我的右手邊。向左轉，我背著竹林，臨向群山，我敢打包票，這座小丘和泰山比起，肯定矮上好幾截，但腳下自有一番氣象，那是令人心曠神怡的。陽光從前方穿越我的身上，到竹林邊緣止步，我的視野一片開闊，不異於我此刻的心境。選定一塊陽光照射得到的草地，背靠在樹幹上，忽聽得鳥囀水流，才驚覺我所身處的環境有多麼靜謐，才驚覺自己正在聆聽一首永不退流行的樂音，上過這麼多堂生物課、地科課，我發現在這一瞬間，我才是開始接觸自然，才是開始了解自然。
　　翻開書本，第一次了解怎麼樣咀嚼文字，彷彿從出生到現在，所看的書原來都未曾如此細細品味過，這絕不是環境所造成的差異，而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閱讀，但我也不得不說，我此刻的心情，正是受到環境影響。真難為了我老是說自己有多愛看書，其實直到今天才體會到，最享受的閱讀方式莫過於此。
　　讀了好一會兒書，我轉身看著那片竹林，竹的勁直、蒼幽，和風的合鳴，是這麼的令人心神激盪，遂寫了《觀竹》來抒發：
　　　　風迎纖腰曲，蕭蕭舞青絮；
　　　　風止欲擎天，蒼蒼靜不語。
不在乎是否對仗，不在乎那些繁複的規則，我將情緒順手拈來，隨筆譜了這曲，以表心中的激動。不須刻意吟出，大塊已演奏出我要表達的感觸。
　　「鈴－－」
　　手機響起，那不和諧又刺耳的音律，提醒我，該掃墓了。